地球漫步

前言：蘭嶼，是一處窮山惡水之地，千百年來佇立在台灣東南方太平洋上，旅遊書上卻會這樣形容她〔遺世的珍珠，美麗、自然、並充滿熱帶海洋民族原始文化的魅力〕。描述是對的，但也只是光明面，其中的陰暗面沒有甚麼人再願意談而已。
小時候熱愛三毛，她曾經出版過一本書，叫蘭嶼之歌，描述外國人丁神父在蘭嶼的故事，我深深響往，下了心願，我總有一天會踏足這個小島，一個台灣最神秘的國度！
島上住著達悟族族人，相傳是遠古時從菲律賓划船到來的「難民」，他們的習俗、宗教儀式、外形打扮、語言，仍保留著遠古的色彩。對外人，包括台灣人有著某程度上的介蒂，不會讓人進入他們的屋子，甚至不喜歡被望，連討論他們的一切都被視作一項當地的大禁忌。

 
每個旅程都必定會發生一些預計以外的恩賜！叫我回味不已、畢生難忘。為此，我常懷一個感恩的心。

 
蘭嶼之行，頭疊尾才短短三天，所得到的感受、收獲很大，這是預計之外。

 
一切，就以這個經歷最深 .........

 
接待的民宿主人是一對四十過外的中年夫婦，除了在蘭嶼經營民宿外也主理一家基督教教會。

 
第一天晚飯時，與牧師、師母傾談，他們知道我略懂電腦，就以試探口吻詢問我可否在飯後幫他們弄弄那部不能操作的列印機及其它電腦上的零碎問題。舉手之勞嘛，榮幸之極。用了一小時多，幫他們修好、整理好曾被弄得一團糟的各項設定，將重點及操縱方法用紙筆為他們做了筆記，方便他們日後懂得操作處理。就這樣，解決了他們對那台電腦長期的困擾。

 
因距離已經拉近了，睡前，就跟達悟族的師母在大廳上聊天，開始互相真誠的傾談，當她知道我「都有」信神的時候，就跟我說：「明晚會到一個姐妹家中，姐妹的老媽病重，你想跟著來嗎？」

 
「代禱？！好啊！」沒考慮的回應她。

 
嗯 ~~ 心裡想，「喔喔！去年十月錯失了一個去台灣埔里做「短宣」的機會，今年十月竟會在蘭嶼參予一個代禱會！」

 
第二天晚飯前，師母跟我說：「那兒地方太小，又簡陋，外面又下著大雨，我想你還是不要去好了。」
 
「就由你決定吧，師母。」邀請的是人家，現在認為我不適合去也必定有她的理由，所以，我不方便說太多話。
 
「不過，我是不怕地方簡陋的，怎樣的地方我也可以接受。」我只補上這一句話。

 
師母沒再回答我，飯後幫忙收拾飯桌，然後回到自己房間休息看書。

 
「叩 ... 叩 ... 叩 ... 」八時十五分，輕力的敲門聲把我從書海中拉過神來 .........

 
「外面的雨小了，你想跟我們一起去婆婆家嗎？」師母的聲音。

踏著滿是碎石子的山路，細雨粉粉的輕輕飄落，在牧師微弱的手電筒照射下，很勉強才可以看出哪是平路、哪是石塊。只顧低頭的走著，記得轉了很多彎，走的路越來越狹窄難走，正在後悔自己沒穿雙運動鞋而穿拖鞋的同時，有兩個女人加插到我們隊伍之中。
 
他們嘰哩咕嚕討論著。
 
我在細心靜聽她們的語言，嗯 ...... 那個語調、那個速度，真的有點像菲律賓的語言。

 
「到了！」師母的聲音。

 
一干人停下腳步 ........

 
「蹲低一點啊，否則進不了來！」

 
我在仍未弄得清什麼狀況下，就被半帶半推擠進一個「洞穴」裡面 ----

起碼，那刻我感覺到自己剛才走了一大段彎彎曲曲的石子路，然後是左右兩壁都是石頭的岩壁隙縫，然後就鑽進這個「洞穴」來 ..........

 
從全漆黑的環境轉到這兒，瞳孔在兩秒時間內起了極速的變化，眼前是大概兩坪的一個洞穴，洞穴頂部掛著兩顆電燈泡，透出暖黃昏暗的亮光，但也把這個空間照得清清楚楚。地上坐著三位女子，另一邊地上躺著一位蓋著棉被"很老"的老人家，老者身旁坐了個女子。

 
由低身鑽入洞穴之後，身子就不能伸直，因為高度我想還不及一米半，一鑽進來就需要將頸及身子彎曲著。

 
「坐！」我知這個字是師母跟我說的。 仍在迷迷糊糊中的我，找了片"空地"坐了下來，我環視周遭，想找尋答案 ------ 「究竟我被帶至個什麼地方？！

 
又是響起師母的聲音，她可能也意識到我的疑惑，所以柔聲（帶著神秘）慢慢的向我吐出三個字：

 
「地. 下. 屋. 」

 
直到現在，我仍然試著找尋一個合適當時心情的形容詞來為那刻作一個註腳 ...... 震驚？不可置信？喜出望外？晴天霹靂？

 
通通都不是，那刻各種驚喜交集的感動把我充斥得腦子空盪盪的，來不及想，就響起牧師的聲音（國語）：

 
「今天很高興，有位香港來的姐妹加入這個祈禱聚會 ...... 感謝神的帶領，今夜我們聚首一堂為我們的嬤嬤祈禱，她年青時沒有好好注意自己身體，現在老了，仍每天上山挖地瓜來餵他人養的山豬，所以著了風寒 ...... 」

 
腦裡仍回響著嗡嗡嗡嗡的共鳴，我跟每一位朋友微笑點頭。她們亦報以微笑點頭，我能看出，她們全是達悟族部落的人。

 
在坐每位被分發一本聖經，嗯 ~~ 還好 ~~ 是華語！

 
然後由一位比較年輕的女士首先發言，她用達悟族的語文快速的說話，眼神不時飄向屋子另一邊的老婆婆。一分鐘後，她帶頭用鼻音輕輕哼出一串清脆音符 .......

 
當第五粒音符傳入腦中時，我突然覺得很驚喜，原因 ？因為我懂這首詩歌！！我懂得唱頌這首SOP的詩歌喔！！心中有點意外。

 
年輕女子在哼了一串前引的音後，就帶頭開始唱吟 ~~

 
__ 坐. 在. 寶. 座. 上. 聖. 潔. 羔. 羊. __

 
她竟然是唱出我熟悉的國語版，還以為她們會是唱達悟族方言！

 
第二句我就豁出自己的，加入了她們的唱詠中 ........

 
__ 我. 要. 俯. 伏. 敬. 拜. 你. __
 
__ 昔. 在. 今. 在. 以. 後. 永. 在. __
 
__ 唯. 有. 你. 是. 全. 能. 真. 神. __

 
我可以感到她們的驚奇，因為大家合唱幾句後，她們先後慢慢的停了唱下去，我一邊唱一邊瞇開雙眼看個究竟，見到她們每個人竟然用微笑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 那刻，我明白了，我飛快打開我腦內的記憶體來翻尋著歌詞，因為手上沒詩歌集，這首歌也有好一段日子沒唱過了 ........

 
__坐.在.寶.座.上.尊.貴.羔.羊.__
 
__我.們.俯.伏.敬.拜.你.__
 
__頌.讚.尊.貴.榮.耀.權.勢.__
 
__都.歸.給.你.   直.到.永.遠.__
 
__坐.在.寶.座.上.尊.貴.羔.羊__ ......

 
我個人唱完第一遍後，剛才那位姐姐再帶引大家重唱一次。

然後祈禱、讀聖經、用的語言大部份是達悟族語。在我聽不懂的時間，我細心打量著身處的原始地下屋中，我知在禱告中不應如此，但我明白這個機會可能【只得一次】，神一定會體諒的 .........

 
屋頂是人字形斜面建築，漆上一層黝黑的塗料，我想可能是作防水之用。四邊牆由地下至屋頂都是用不規則的大石塊砌成。

 
人在兩坪的狹小空間內，主要分成前後兩個部份，前半部，即是門口進入的第一幅地方，大概一坪。一個現代的爐灶放在幾塊磚頭疊起的自製木架上、牆上掛著箕筲、魚乾，附近地上也放了些只有廚房也會出現的物品。廚房前邊就是我現時坐著的地方，地上鋪了由幼蘆葦編織成的地蓆。這塊地方應是客廳跟飯廳共用的吧。

屋子後半截，是升高了15公分高的一個台，台上就是婆婆躺的地方，很明顯那就是婆婆的睡房，亦是大概一坪。雜物就堆放在三堵牆壁前面的地上。很多是用防水的瀝青紙、報章紙或塑膠袋包裹著，通通都已被薰得發黑。而四面用大石塊蓋起的牆，石塊表面及石塊隙縫中也是泛出一層發亮的黝黑顏色，滿有歲月的痕跡。

以往婆婆是燒木頭生火的，婆婆漸漸老邁，住在附近的女兒就為她添了個比較方便又安全的煮食爐，用小小的一瓶石油氣來提供燃料。起初婆婆極為抗拒，後來也敵不過女兒的規勸，心不甘、情不願下改用這種她極不喜歡的炊火煮食"工具"。

 
這兒沒排煙的煙囪，沒窗戶，唯一有空氣進入的地方就是細小的門口。對於他們就是此一個密封的地窖內煮、吃、起居、睡眠，實在超難想像。難想像歸難想像，但婆婆甚至幾百年來達悟族人就是在這樣子的地洞生活了差不幾世紀；世世代代在這樣的屋子裡繁衍 ........

 
我肆意的詳細打量地下屋內每一個環節，構造、選材 ........ 在蘭嶼，那個時間，地下屋是極神秘加神聖的，不容許被拍攝，不容許被接近。甚至有次我跟牧師在他天台聊到「地下屋」三字，牧師都是小小聲，眼神四竄，生怕人家偷聽到的！

對於可以進入他們地下屋這個事實，仍覺有點不可思議！

 
在他們輪流說著話時，我的思緒被帶到很遠，一切都是有關他們的，他們的死亡鬼神的觀念、他們的各種習俗儀式、他們如何看待生命、如何看待大自然........直到聚會完結，婆婆轉過頭來望向我，我趨前，坐在婆婆的跟前，握著她的手，老邁的一雙手ㄚ，乾癟的皮膚下就只包著骨頭，中間夾著的血管高高的浮凸起來。我微笑望著她，當時不知說什麼好，她深隧的眼眸內載滿是歲月的經歷，但仍清徹，那刻清楚閃爍著感激的眼神，我向她用力點了一下頭，用心向我們的神禱告著 ..........

在無言那幾分鐘中，奇妙的事發生了，神，降臨了。

 
這夜，神降臨了大家的跟前，一室的天使在起舞、在歌詠。

 
蘭嶼為我留下了最靈性感動的一章 ...........